盧武鉉的死重於泰山

西元2009年5月23日，南韓前總統盧武鉉先生在自己老有所養的家鄉金海市峰下村跳崖自盡。消息傳來，先是震驚，後是悲傷，再後是敬重。

太史公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意思是人活在世界上，都免不了要死去，有的人死得比大山還重，有的人死得比鴻毛還輕，這是因為他們活著的信仰、價值和尊嚴有所不同。古往今來，無論是偉大的人生，還是渺小的人生；成功的人生，還是失敗的人生；輝煌的人生，還是黯淡的人生，死的結果都一樣，死法卻各有不同。一樣的死體現著同樣的自然法則，不一樣的死法，卻反映著不一樣的人生追求和價值取向。

信仰不分民族。信仰是支撐人類靈魂的一種偉大力量。它會使人超脫自我，無所畏懼。盧武鉉用生命的代價堅守住了自己的信仰。他死了，選擇用極端的方式自行結束了他63歲的生命。他的死，反映了他人生追求的與眾不同。是畏罪？他清白一生，揚善懲惡，沒有罪。前幾天有新聞媒體分析說，盧武鉉是因為心理過於脆弱，不具備職業政治家的“正常心態”，還拿出他當年競選總統成功後淚流滿面的影像資料來說事，證明他是一個情感脆弱的政治家。我們不知道職業政治家應具備怎樣的“正常心態”。對此，感到無語。

在感情與理智相互交織的矛盾的心理博弈中，他向世人表達了怎樣的情愫？感恩之情、愧疚之情和清白之情，困擾著盧先生不能自拔。“受惠于很多人，卻讓很多人因我而受難，往後將還有承受不完的痛苦。剩下的余生只會是別人的累贅”。“真的很對不起我的兒子、女兒還有所有支援我的人”。“雖然在金錢這方面，出現了很多批評我的聲音，但我可以說是清清白白的。在遙遠的未來，歷史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人們唯獨沒有見到他的開脫之情。

有句俗語叫做好死不如賴活著，寬慰人應珍惜生命。可是活著幹什麼，為什麼活著？相信盧先生明白這個道理。他有妻室，有兒女；有轟轟烈烈的政治業績，有舉國上下民眾的愛戴。他可以活著，活到地老天荒；至少不會像台灣的那位“職業政治家”，被關進牢獄還要死要活地標榜自己的清白與無辜，背著牛頭不認臟，活得絲毫沒有了尊嚴，沒有了廉恥，沒有了志氣，還要把局面攪得渾濁不堪。

為建設清正廉潔的政治而奮鬥是盧先生人生堅定不移的目標，而問題恰恰出在了這裡，身邊的人出了問題。他的死，不是因為自己放棄了信仰，違背了諾言，改變了追求。他可以像有些“職業政治家”那樣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繼續保持他的清廉形象。他卻跟自己交上了勁。他認為，“對於已經查出的事情，做為前任總統，我的名譽和道德信賴已經徹底完了……現在我盧武鉉已經不是大家所追求的價值的象徵了。”

價值追求普世。一脈相承的東方傳統道德價值觀，千古以來造就了無數的為理想而獻身的仁人志士。從東方大文化背景看盧武鉉的死，無疑是對儒家文化“殺身成仁”在當代的一個新註釋。距今2200年前，戰國末期的齊國末代國王田橫，在國破人亡後，被迫歸降漢朝前，自殺身亡。吩咐其下屬將頭顱獻給了劉邦。田橫的500壯士聞訊，在東海的孤島上集體蹈海身亡，讓傲視天下的成功者劉邦震驚不已，待以王侯禮儀。1400年後，到了西元803年（唐貞元十一年）9月，身為唐王朝重臣的韓愈，到東京（洛陽）途中，拜謁田橫墓時長跪不起，痛苦流涕，寫下了感人肺腑的《祭田橫墓文》，表達了這位士大夫對生死的獨到理解。文中寫道：“事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為使余欷歔而不可禁？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庶幾乎夫子之所為？死者不復生，嗟余去此其從誰？……跽陳辭而薦酒，魂仿佛而來享”。用今天的話說：“有些事情即使過去了千百年，卻仍然令人感動不已。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如果不是這樣的事今天太少了，那為什麼會使我止不住哀嘆哭泣？縱觀天下，覺得很難找到像先生您這樣的作為了。唉！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可除了先生我還能崇拜誰呢？……現在，我一邊跪著讀這篇悼念您的文章，一邊獻上酒漿，恍惚間覺得您的英魂正在光臨和享用。”借此千古不朽的祭文，獻給盧先生，略表哀思。

尊嚴沒有國界。南韓社會用現代文明維護了制度的尊嚴。盧武鉉先生用傳統美德維護了士人的尊嚴。